《鸱鸮》鉴赏

　　寓【yù】言是【shì】一种借说故事以寄寓【yù】人生感慨或哲理【lǐ】的【de】特殊表现方【fāng】式。它【tā】的主角可以是现实中【zhōng】人，也【yě】可以是神话【huà】、传【chuán】说中的虚幻人【rén】物，而更多的则【zé】是自然【rán】界【jiè】中【zhōng】的虫【chóng】鱼鸟兽、花草【cǎo】木石。这种表【biǎo】现方式【shì】，在战国的诸子百家之说中曾被广为运用【yòng】，使古代的【de】说理散文增添了动人的艺术魅力【lì】，放射出奇异的哲【zhé】理光彩。

　　但以【yǐ】寓言作【zuò】诗【shī】，在先秦却【què】不多见；只【zhī】是到了汉代【dài】，才在乐【lè】府【fǔ】诗中成批涌现，一时蔚为奇观。倘要追【zhuī】溯它的【de】源头，虽然可【kě】与【yǔ】战国诸子之作【zuò】遥相接【jiē】续，但其“天造草昧”的创制，还得首推这首在“诗三百篇”中也属凤【fèng】毛麟角的【de】《鸱鸮》。

　　这首诗的【de】主角，是一头【tóu】孤弱【ruò】无助的母鸟。当它在诗中出场的时候，正是恶鸟“鸱鸮”刚刚【gāng】洗劫了它的危巢，攫去【qù】了雏鸟【niǎo】在高空得意盘旋之际。诗之开笔“鸱鸮鸱鸮，既取【qǔ】我子，无毁我室【shì】”，即【jí】以突发的【de】呼号，表现了母鸟【niǎo】目睹“飞【fēi】”来横【héng】祸时的极度惊恐和哀伤。人们【men】常说：“画为无声【shēng】诗，诗【shī】为有【yǒu】声画。”此章的展开【kāi】正是未见其影先闻【wén】其“声”，在充【chōng】斥诗行的怆然呼号中，幻化出母【mǔ】鸟飞归【guī】、子去【qù】巢破的悲惨画境。当母鸟仰对【duì】高【gāo】天，发出【chū】凄厉【lì】呼【hū】号之际，人们【men】能【néng】体会到【dào】它【tā】此【cǐ】刻该怎样毛羽愤竖、哀怒交集【jí】。但【dàn】鸱【chī】鸮之强梁，又不是【shì】孤【gū】弱的母鸟所可惩治的。怆怒的呼号追【zhuī】着鸱鸮之影【yǐng】远【yuǎn】去，留下的【de】便只有【yǒu】“恩斯【sī】勤斯，鬻【yù】子之闵斯”的伤心呜咽了。这呜【wū】咽传自寥廓无【wú】情的天底，传【chuán】自风高巢危的树顶，而凝聚在两行短【duǎn】短的诗【shī】中，至今【jīn】读【dú】来令人颤栗。

　　正如人们很少关注鸟兽【shòu】的悲哀一样，人类也很少能了解它们【men】在面对灾【zāi】祸时的伟大、坚强。诗中【zhōng】的母【mǔ】鸟看似孤弱【ruò】，却也一【yī】样富于生【shēng】存的勇【yǒng】气和【hé】毅力。它刚还【hái】沉浸在丧子破巢的哀伤之中【zhōng】，即【jí】又于哀伤中【zhōng】抬起了刚毅的头【tóu】颅：“迨【dài】天之未阴雨，彻彼桑土，绸缪牖户。”它要【yào】趁着天晴之际【jì】，赶【gǎn】快【kuài】修复【fù】破巢。这第二章仍以母鸟自述的口吻【wěn】展开，但因【yīn】为【wéi】带有【yǒu】叙事和描摹，读者所读见的，便恍如镜头摇转式的特写画面：哀【āi】伤的母鸟【niǎo】急急忙【máng】忙，忽而【ér】飞落在桑树【shù】林间，啄剥着【zhe】桑【sāng】皮根须；忽而飞返树顶，口衔着【zhe】韧须细细缠缚窠巢。“彻彼【bǐ】”叙其取物之不【bú】易，“绸缪”状其缚结之紧密。再配上“啾啾”啼鸣的【de】几声【shēng】“画外音”，读者【zhě】便又听到【dào】了【le】母鸟忙碌之后【hòu】，所发出的既【jì】警惕又自豪的宣言：“今女下民，或敢侮予！”那是对【duì】饱【bǎo】经骚扰的下【xià】民往事的痛愤回顾，更是对缚扎紧密的鸟巢的【de】骄傲自许，当然也包含【hán】着对时或【huò】欺凌【líng】鸟【niǎo】儿的“下民”的【de】严正【zhèng】警【jǐng】告。倘若【ruò】人类真能【néng】解破鸟语，是应该谨【jǐn】记这母鸟的警告，而对它【tā】的【de】坚【jiān】韧【rèn】、顽强肃然起敬的了。

　　三、四两章宜作【zuò】一节读。这是母【mǔ】鸟辛勤劳作后的痛定【dìng】思痛，更是【shì】对【duì】无【wú】法把握自身命运【yùn】的【de】处境的凄凄泣诉，“予手【shǒu】拮【jié】据”、“予口卒【zú】瘏”、“予羽谯【qiáo】谯【qiáo】”、“予尾翛翛”：遭受奇祸的母鸟终于重建了自己的巢窠，充满勇气地【dì】活了【le】下来【lái】。但是【shì】，这【zhè】坚【jiān】强【qiáng】的生存，对于孤弱的母鸟来说，是付出了【le】无比【bǐ】巨大的代价。

　　它【tā】的鸟爪拘挛了，它的喙角累【lèi】病了，至于羽毛、羽【yǔ】尾，也全失【shī】去了往【wǎng】日的【de】细密和柔润，而变得稀疏、枯槁【gǎo】。这些【xiē】怆楚的自怜之语，发之【zhī】于面临奇【qí】灾【zāi】大祸，而挣扎着修【xiū】复鸟巢的万【wàn】般艰辛之后，正【zhèng】如潮水之汹涌，表现着一种悲从中【zhōng】来的极大伤痛【tòng】。然而更【gèng】令母鸟恐【kǒng】惧的，还是【shì】挟带着自【zì】然威力的“风雨”：鸱【chī】鸮【xiāo】的进犯【fàn】纵然可以【yǐ】凭非【fēi】凡的【de】勇气抵御，但对这天地【dì】间之烈风疾【jí】雨，小小的母【mǔ】鸟却无回天之力了【le】。“予室翘翘，风雨所漂摇，予维音晓哓！”诗之结句，正以一【yī】声声“哓哓”的鸣叫，穿透摇撼天地的风雨，喊出【chū】了【le】不【bú】能掌【zhǎng】握自【zì】身命运的母鸟之【zhī】哀【āi】伤。

　　倘若仅从诗【shī】面【miàn】上看，《鸱鸮》也堪【kān】称一首代鸟写【xiě】悲的杰作【zuò】：它写鸟像【xiàng】鸟，通篇用了母鸟【niǎo】的【de】“语【yǔ】言【yán】”，逼【bī】真地传写出了既【jì】丧爱【ài】雏、复【fù】遭巢破的鸟禽之伤痛，塑【sù】造了一头虽【suī】经灾变仍不折不挠重建“家室”的【de】可敬母鸟的形象。如果鸟禽有知，亦当为诗人对它们生活情【qíng】状【zhuàng】描摹之精妙、心理【lǐ】情感体味之真切，而【ér】“啾啾”叹惋。然【rán】而这【zhè】毕竟是一首【shǒu】“寓言诗”，与其说是代鸟写悲，不如说是借【jiè】鸟写人【rén】，那母鸟所受恶鸮【xiāo】的欺凌【líng】而丧子破巢的遭遇，以及在艰辛生存中【zhōng】面对不能把握自身命【mìng】运的深【shēn】深恐惧，正是下层人民悲惨情状的形象写照。由【yóu】此【cǐ】反观全诗，则【zé】凶恶的【de】“鸱鸮【xiāo】”、无情的【de】“风【fēng】雨”，便全可在人【rén】世中显现其所象征的真实【shí】身【shēn】份。而在母鸟那惨怛【dá】的呼号和凄怆的哀【āi】诉中，正传达【dá】着久远以【yǐ】来受欺凌、受压迫人们【men】的不尽痛【tòng】愤【fèn】。

　　旧说如《毛诗序【xù】》谓此【cǐ】诗乃“周公【gōng】救【jiù】乱”之作，方玉润《诗经原始》、魏源《诗古微》又以为乃“周公【gōng】悔过以儆【jǐng】成【chéng】王”、“周公戒成王”之作，虽也知诗【shī】用【yòng】借喻手法，但坐实本事【shì】，反而扞格【gé】不【bú】通。

　　《鸱鸮》，周公救乱【luàn】也【yě】。成王未知周【zhōu】公之志，公【gōng】乃为【wéi】诗以遗王，名【míng】之曰《鸱鸮【xiāo】》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