衰兰送客咸阳道。天若有情天亦老。

　　贺铸这一首词就抒写了词人报国无门、功业难成的失意情怀。

　　“缚虎【hǔ】手【shǒu】，悬【xuán】河【hé】口”均【jun1】借代人才。手能【néng】暴虎者为勇士，可【kě】引申为有军事才能的人；口如悬河者【zhě】为谋士，可引申为有政治才干的人。倘若逢【féng】辰【chén】，这样的文武【wǔ】奇才当高车【chē】驷马，上【shàng】黄金【jīn】台，封万户侯。可眼前【qián】却穷愁潦【liáo】倒【dǎo】，车【chē】不大，像鸡窝，马【mǎ】不壮，像饿【è】狗。“车如【rú】鸡栖马如狗【gǒu】”极形车敝马瘦【shòu】，与“缚虎手，悬河口”的【de】夸张描写适成强烈【liè】对照，不平之气溢【yì】于言表。以下正【zhèng】面【miàn】申抱负，写感慨【kǎi】：“白纶巾【jīn】，扑【pū】黄尘，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？”白纶巾亦犹白衣之类，为未出仕之人【rén】所著。黄尘指京城的【de】尘土，黄庭坚《呈外舅孙【sūn】莘老》诗：“九【jiǔ】陌【mò】黄尘【chén】乌帽【mào】底，五湖春水白鸥【ōu】前。”任渊注引《三【sān】辅黄图【tú】》：“长安城中，八街九陌。”这六字两句参用陆机《代顾【gù】彦先赠妇》“京【jīng】洛多风尘，素衣化为【wéi】缁”之意【yì】，谓白衣进京。结合下【xià】句“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【rén】”，谓此行不知【zhī】可【kě】否取得富贵【guì】。李白《南陵别儿童【tóng】入【rù】京【jīng】》：“游说万乘【chéng】苦不早，著鞭跨马涉远道。会【huì】稽愚妇轻买臣，余【yú】亦辞家西【xī】入秦【qín】。仰天大笑出门去【qù】，我辈岂是蓬蒿【hāo】人【rén】！”李【lǐ】诗题说【shuō】“入京”，诗句说“游说万乘（皇【huáng】帝【dì】）”、“辞家西入秦”，皆贺词“扑黄尘”注脚。词径取李诗末句，而易一字【zì】增【zēng】二字作“不知我辈可是蓬【péng】蒿人”，虽自负而带一种傍徨苦闷情态，与李白的仰天大笑【xiào】、欣喜如狂不同【tóng】，读来别有意味。以下“衰【shuāi】兰送客咸【xián】阳【yáng】道，天若有情天亦老”，则袭用李贺《金铜仙人辞汉【hàn】歌》原句。但原辞【cí】是通过汉【hàn】魏易【yì】代之际铜人的迁移【yí】，写盛衰【shuāi】兴【xìng】亡之【zhī】悲感，言天【tiān】若有感情天也会衰老，何况乎人【rén】。此【cǐ】处则紧接上文抒写【xiě】不遇者【zhě】奔走风【fēng】尘，“天【tiān】荒地【dì】老无人【rén】识”的悲【bēi】愤。以【yǐ】上从志【zhì】士之【zhī】困厄写到【dào】志【zhì】士【shì】之牢骚，继而便写狂放饮酒。做了侠义之事不【bú】受酬金，像“雷颠”一样；唯遇美酒则不问【wèn】价。李白《行路难》云：“金樽清酒斗【dòu】十千【qiān】，玉【yù】盘珍【zhēn】羞值万钱。”“作雷颠【diān】，不论钱，谁【shuí】问旗【qí】亭美酒【jiǔ】斗【dòu】十干”，写出不趋名利，纵酒【jiǔ】放歌，乘醉起舞，一【yī】种狂放【fàng】情态。其中含【hán】有无可奈何的【de】悲愤，但写得极有气派，使词【cí】情稍稍上扬【yáng】。

　　简言之，此【cǐ】词上片由【yóu】愁写到酒，而下【xià】片【piàn】则由酒写到愁【chóu】。过片极自然。不过上【shàng】片【piàn】所写的【de】愁【chóu】，主要是志士失路的忧愁；而下片【piàn】则转出【chū】另一【yī】重【chóng】愁情，即人生短促【cù】的忧愁：“酌大斗，更为【wéi】寿，青【qīng】鬓长青古无有。”词情为之再抑。以下说到及时【shí】行乐，自非新意，但写得极为别【bié】致。把歌舞与美【měi】人打成一片写来，写笑以“嫣然”，写舞以“翩【piān】然”，形【xíng】容简妙；“当垆【lú】秦女【nǚ】十五”云云是从乐府《羽林郎【láng】》“胡姬年十五，春日正当垆”化出，而“语如弦”三字【zì】，把秦【qín】女【nǚ】的声【shēng】音比作音乐【lè】一样【yàng】动人，新鲜生动，而且不【bú】必写歌已得歌意。这里极写生之欢愉，是再扬，同时为以下反跌出死【sǐ】之可悲作势。汉【hàn】武帝【dì】《秋风辞》云【yún】：“欢乐【lè】极兮哀情多，少壮【zhuàng】几时兮奈老【lǎo】何。”秋风曲虽成“遗【yí】音”，但至今使人记【jì】忆犹【yóu】新【xīn】，觉“事去千年犹【yóu】恨促”。由于反跌【diē】的作用【yòng】，此句比“青鬓长青古无【wú】有”句【jù】更使人心惊。于是作者遂生出“揽流光，系扶桑”的【de】奇【qí】想。似欲挽住太阳，系之于扶桑【sāng】之【zhī】树，“使之【zhī】朝不【bú】得回，夜不得伏。自然老【lǎo】者不【bú】死，少者【zhě】不哭”（李贺《苦昼短》）。这种【zhǒng】超现实的奇想，都恰好反映出作【zuò】者无法摆脱的现【xiàn】实苦闷【mèn】。“志【zhì】士惜日短”，只【zhī】有【yǒu】怀才不遇的人最易感到生命短促、光【guāng】阴【yīn】虚掷【zhì】的痛苦。·所【suǒ】以下片写生【shēng】命短暂的悲愁【chóu】，与【yǔ】上片写志士失路的哀苦也就紧密【mì】联【lián】系在一起【qǐ】。“行【háng】路难”的题意也已写得【dé】淋漓尽致【zhì】了。不料最末【mò】一句却来了个大转折：“争【zhēng】奈愁来一【yī】日【rì】却为长！”前面说想留驻日光，使人长生不死，这里却说愁人情愿【yuàn】短【duǎn】命；前面说“事去千年犹恨促”，这里却说一天【tiān】的光【guāng】阴【yīn】也长【zhǎng】得难过【guò】。一句几乎翻转全篇，却更深【shēn】刻地【dì】反映出志士苦【kǔ】闷【mèn】而且【qiě】矛盾的心情【qíng】，将“行路难”的“难”字写到入木三【sān】分。

　　全词艺术特【tè】点【diǎn】有三【sān】：“词别是一【yī】家”，在当时是很流行的看法，而这首【shǒu】词【cí】却写得像诗中的歌行【háng】体。“行路难【nán】”本就是乐府歌行的题【tí】目，此其【qí】一；《小梅花》的调【diào】式【shì】也很特殊，以三字句、七字句为【wéi】主，间用【yòng】九【jiǔ】字句，“三三【sān】七”、“三三九”、“七七”的句式交替使用，句句入韵，平仄韵【yùn】互换，都与歌行相近【jìn】，此【cǐ】其二；大量【liàng】化用前人歌行【háng】诗句，其中以采自李白、李贺者为多，此【cǐ】其三【sān】。贺铸【zhù】曾说：“吾笔端驱使李商隐、温庭筠【jun1】常奔【bēn】命不暇”（厨密《浩【hào】然【rán】斋雅读》引贺语），可【kě】见善于隐【yǐn】括【kuò】前人诗意或化用前人诗句，是贺词的【de】一个艺【yì】术特【tè】点，此【cǐ】词表现很【hěn】突出。

　　全【quán】词表现作者【zhě】于失意无聊纵【zòng】酒放歌之际，既感乐往悲来、流光易逝【shì】，又觉愁【chóu】里光阴【yīn】无法排遣【qiǎn】的矛盾【dùn】苦闷心【xīn】情，但【dàn】却【què】用刚健的笔调【diào】、高亢【kàng】的【de】声调【diào】写成，章【zhāng】法上极抑扬顿挫之能事，行文上跌宕生【shēng】姿，属于贺词中的幽洁悲壮之作【zuò】，在北宋【sòng】词坛上也是很突出的作品。